常往

想要被爱,是一切不幸的根源。

【八佰|朱胜忠】致以黎明(上)

*很惨。强者落泪,美人受难,最是人间好景色。(我不做人了.jpg)

*一点all班长的暗示。原创女主但好像不算乙女。大家避雷。

*“然视日军如鼠辈的“八百壮士”就这样不明不白,束手就擒,最终造成谢晋元的惨死和名振天下的孤军沦落为日军的苦役,大部分客死他乡的悲惨结局。”——是百科对孤军的记载。八佰撤入租界,真是无路可走之路,活下来的人,也终究没能有一个好的结局。(但我写的全是假的)

 

 



1.

一九四二年深秋,哈尔滨平房区细/菌研究室第三囚房,天气晴朗,有微风。

 

这是被俘的第八十七天,朱胜忠一米八几的个子,浑身只剩下不到九十斤。

 

他原来也瘦,军服都找不到合身的,裤带下的腰细得好像能被一把掐折,可现在却已然是病态的形销骨立了。薄薄一层,罩在编了号的、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粗麻囚服下,轻而空荡地落在冷硬的土铺上。

 

最初紧紧勒在脖颈上的铁皮也因此不再锉摩那一块细致的皮肉了,反而有了些余份,周围破掉的一圈伤口红肿、发炎、感染,再最终被强大的身体机能治愈,只剩干掉的、糊成一团暗色硬壳的血痂。新生的组织使得镣铐变成身体的一部分,若是扯下来,便会带掉血淋淋的皮肉。

 

战火刚烧起来的时候,朱胜忠对着满目疮痍的土地,画过他想象中的地狱。黑色的素线在纸上一行行排列,描出尸骨的山丘,鲜血的河流,火焰则是杂乱的圈,愤怒地冲天而上。他画到最后,心如乱麻,不得不停下颤抖的手来,深深呼吸,把那份攥住五脏六腑的痛苦慢慢吐出去。

 

小湖北在他侧后缩着身子取暖,偷看了一眼,忍不住问画的什么?

 

朱胜忠难得没有骂人,反问,你觉得是什么?

 

小孩看看他,又看窗外,不确定:“是我们这里吗?”

 

朱胜忠此刻再想起那苍白的脸上漆黑的大眼睛,年轻慌乱的神态,嘴角一牵,因为缺水而干裂的口子又再撕开,铁锈味立刻涌出来。

 

他心想,还真是这里,真是人间。

 

 

2.

如果可以选,朱胜忠当然会选慷慨激昂的死,绝非苟且偷来的生。丈夫许国,实为幸事。他何所畏惧。

 

然我运即国运,淞/沪会战是国军滑下深渊前的最后一个缓冲带,烂到骨子里的政/权没法在一朝一夕间剥皮削骨,翻盘来过。四行仓库撤退时,倒下的尸/体几乎要填满一方窄桥上,这就是很多鲜活人命的终结了,但这甚至都换不来战争的片刻中止。上海即刻陷落,八佰进退两难。活下来的人一入租界即被英/军解除武装,羁押于条件恶劣的“孤军营”,自由受限,与俘虏别无二致。朱谢晋元整肃军容,不认同朱胜忠向外突围的想法。他的余生,又经历了软禁、绝食等苦难,最终于一九四一年遇刺身亡。所谓“战斗四天,孤军四年”。

 

他死后,八佰天涯飘零,朱胜忠对国府失望至极,不再参军,只是加入了游击队。一场战役中,他们被围在坡下,到处都是装备精良的日军,枪一直响,还有流弹,从四面八方飞过来。混乱中,朱胜忠眼睁睁看着一个日本兵冲近旁的人举起了枪,他本能地扑过去把人撞开,自己重重地摔倒在地上,一颗炮弹在五米之外同时炸开。朱胜忠幸运地没有缺掉肢体或丢掉性命,却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陷入了更致命的昏迷。

 

再醒来的时候,已经被麻绳捆住手脚,和很多穿军装、没穿军装的人挤在一起,货物一样被扔在坑地里,一个日本军官站着前面,蹩脚的中文说来说去,意思要他们投降,卖国求生。

 

朱胜忠的舌头在刚刚的爆炸中被牙齿磕破了,满口都是血,一张嘴,就顺着淌下来,他便什么都不说了,摇一下头,疼得眼角突突地跳。伸手去摸,这才发现鬓角深深的一道裂口,擦着太阳穴划过去,揉满了细碎的石块和灰土。

 

日军把他和另一些人一起戴上沉重的镣/铐,锁进几乎一动也无法动弹的笼子,远离长江,一路往北,送往未知的地点。

 

那时还是夏天的末梢,酷暑仍然摄人,几乎密闭的空间里汗味、血气、伤口的腐/烂的味道和排泄物的味道混杂成死亡的气息。脑震荡会带来很严重的后遗症,在颠簸的车子里,更晃得人头痛欲裂,朱胜忠几乎一路昏迷,偶尔醒来,听见风声和哭声。他撑起半边身子从空荡的胃里呕出一点胆汁。

 

最后,他们停在太原的劳工营。“大东亚圣战”进行到第五年,与日本当初设想的“三个月灭亡中/国计划”大相径庭,弹丸之地已经无力维系庞大的军费开支,日本人掘地三尺,抓来战俘充进劳工营充当最低贱的苦力,让他们开采矿山,修筑军事工程,又从中国百姓的骨血里刮出民脂民膏,给养前线的军队。

 

在入口处排队注射防疫针的时候,朱胜忠始终不动声色,轮到他了,他平静地走上前,然后突然暴起。小小的一枚注射针头在朱胜忠手里变成杀伤性武器,他勒住医生的脖子,狠狠箍在自己身前,电光火石的一瞬,针尖已经刺进面前的皮肤,横向再一划,人体最脆弱和重要的颈动/脉便破成一截漏水的管子。血溅了他一头一脸。惊叫声、骂声和步枪上膛声同时响起,朱胜忠扔下捂住脖子抽/搐着萎顿的医生,舔舔嘴唇,轻蔑而舒朗地笑了,坦然等士兵走上来将他团团包围。

 

他们却最终没有杀他。

 

营地的最高长官居高临下地打量他,枪指着他,不管用,要两个人全力压着,才能让朱胜忠跪在面前的地上。他是虚弱的,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病痛,脸颊都瘦得凹陷下去,整个人亦泛出苍白和死气。他的额发更长了,混着尘土和血,纠缠在一起。多么狼狈。唯有那双眼睛,还是有威慑力,抬眼盯住人看时狠得可怕,仿佛有燎原的野火,烧得神经都在咆哮。

 

“你有”,长官顿住,思索一下,搜寻自己的贫乏的中文,最终恍然:“ 骨头。”

 

他指示站在一边的人要怎么处置他,然后走到朱胜忠身边,掐住他消瘦到线条锋利的下颌,迫他抬起头。


他仔细地看,直看到笑意出现在脸上,才终于说:“所以更要,打断它。”

 

 

3.

朱胜忠和更少的一部分人被送到新的地方,太原再往东北去,直至黑龙江哈尔滨,是端午和齐家铭说过的,华夏土地的边疆。只是十二年前,也早已经变成满洲国的地盘。

 

这里是“日军细菌实验场”,关押所谓的“无感化希望者”,日军称他们为“丸太”,意为他们只是“会说的木头”。一九三六年后,这里以战俘为材料进行活/体病毒、冻伤、瓦斯等一系列实验,为细/菌战部/队研发生化武器。这些来自五湖四海各阶各层的中国人、蒙古人、苏联人、朝鲜人,用最硬的骨头,承受了最惨无人道的折磨。

 

不久前,日本关东军转以番号互相称呼,这支部队经过重重改编,有了一个更为恶名昭彰的“响亮”名字。

 

——七/三/一/部队。

 

 

4.

每天的五点半,所有的俘/虏会准时被带到广场集合,清点人数,然后各个实验室的医生过来选人带走,总有人离开了,便再没能活着走回来。

 

在一切开始之前,这里的教官会让他们一起喊口号,不说,就是实验之外的惩罚。是以朱胜忠在这里的每一天,都是从一顿棍棒开始的。

 

只是这次站在他旁边的人变了,朱胜忠记得住这里每一个人的面孔,便知道了她是新来的。

 

教官从远处走过来,经过面前时,人们没有表情,一个跟着一个,用中文齐声喊:“大日/本帝/国万岁!”

 

女孩站在他右边,很年轻,四肢细瘦,只有肚子突兀地隆起来一点圆润的弧度。教官已经阔步走到了她面前,她攥了衣角一下,咬牙想了想,没有出声。

 

教官伸手要去扯她时,朱胜忠突然伸手,格了一下。

 

棍子便落下来,从高处呼地划开空气,打在朱胜忠小臂上,发出沉闷的一响,他缩都没缩一下,也没有松开拉着旁边那女孩的手。远处拿枪的士兵喊了一句,瞪着他,一步步走过来。

 

“睁大狗眼看看,她是个孕妇。”朱胜忠的嗓子在之前的新型烟雾弹实验中被完全熏哑了,说话的声音和以前队伍里被子弹打穿喉咙的伤患一样,沙哑而破碎,每一句都能听出血糊糊的粘连感。

 

那教官明明听得懂中文,此时却好像没有理解他的意思。朱胜忠看他一张丑脸上困惑的神色,突然大笑,他说:“国军军规,老弱妇孺不敢碰。你们也算人?”

 

教官在他们脸上来回看看,饶有兴趣,指着朱胜忠,问:“你,替她?”

 

 

4.

其实在参军前,受伤、疼痛也早是朱胜忠习以为常的事了。

 

他的悲剧根源不在战争,在家庭和童年,确切些说,在时代本身。为了抵债嫁给父亲的母亲,终年干着最繁重的家务,却得不到一点尊重或怜惜,酗酒的男人哪怕在她怀孕时,都没有停止对她的殴打。朱胜忠护着他娘,他爹骂他“小狼崽子”,说他不是亲生的,打他的力道便也真的像对仇人。朱胜忠有时反抗,有时挣得累了,干脆瞪着他,任他打,隔日再拖着一身的伤去扔掉他的烟,喝干他的酒。

这样的日子过到十三岁,他娘终于疯了,在一个下暴雨的天,拆掉了家里顶房梁的一根木柱子。他回来时夜色漆黑,茫茫天地,这世上和他有关的一切人事都已经被砖瓦掩埋,祭以厚土。朱胜忠站在滂沱的大雨里,想起他娘和他说过:走吧,别再回来,天大地大,哪里都好,只要不在这里。

 

后来就真的一直都在走。做过苦力,混过帮会,没有任何朋友,性格便更加孤僻冷硬。直到他参军,找到了比命运本身更令人痛恨的日本人,把自毁的倾向转变成“悍不畏死”的杀敌勇气。他甚至在生死的边缘结识了很多过命的兄弟,在那之前,他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像谢晋元这么这样真正有领袖风范的团长,或是有齐家铭这样本性温柔的人,可以一起说几句话,喝二两酒,把脆弱的背交出来。

 

朱胜忠的骨子里,也许一直有一点她母亲遗传的疯和艺术浪漫。家道败落嫁过来前,她跟先生学画,不画人,爱画山水。朱胜忠和她一脉相承,他用画记录那些说不出口的情绪,就像他身上有许多伤疤,替他把经历过的那些痛苦记录下来。

 

教官喊人抬上来一个圆桶,里面的微黄的液体晃了几下。他向朱胜忠示意。

 

是硫/酸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,面露不忍和惊惧,眼睁睁看着朱胜忠在桶边半跪下来。他缓缓抬眼看人,又冷淡又轻蔑,就像是垂死挣扎的孤狼,在看手持猎枪的猎人。人会比狼厉害吗?却拿着武器耀武扬威,自命不凡。而孤狼纵然势微,也根本不会畏惧或是屈服。

 

朱胜忠没有任何犹豫,他把手直直地伸了进去。

 

那是朱班长握过长枪,拿过画笔的右手。修长干净,骨节分明,攥紧了,筋脉隆结,像有千钧的力量,可以拉住这家/国如同山倾的颓势。舒展开,又像一朵花,能在最柔软的风里,开出最不动声色的美来。

 

几百人的操场一片死一样的寂静,只有朱胜忠压抑的痛苦的喘息,和几声短促的怒吼。空气中有清晰刺鼻的皮肉烧焦的味道,人们却好像突然失去嗅觉。

没有人敢上前。

只有刚刚那个女孩,她突然扑上来,把朱胜忠血肉模糊的手一把拽了出来,日本人却真的顾及着她的肚子,没有打,只是拦住她不许再上前。她便对他们拳打脚踢,细弱的手臂无济于事地撕/扯着,浓丽的眉眼皱成一团,喊出声来时,调子凄厉,音色却还是很软,像气极了的小动物,从胸腔发出一声悲鸣。

 

“你们太欺负人了!”

 

真是好熟悉的一句话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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