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往

想要被爱,是一切不幸的根源。

【温周】可怜人间(上)

*如果“关于安吉四贤之死的争吵后,阿絮病情突然加重,生命所剩不是三年而是三天”会怎样。

*因为他们很甜所以我强行写点虐的。

 

 

 

1.

睁开眼的一瞬,意识和痛感一齐醒来。

 

周子舒自认算是很能忍痛了,此刻却也有些遭不住,梦里都是七窍三秋钉从骨缝里打进去,搅得人浑身骨血分离,辐射开来,痛不欲生。

 

“庄主!”

 

周子舒闻声倏忽抬眼去看,竟是旧部韩英。可重重变故之下,故人无端出现,实在只能算是不速之客。

他想说些什么,语句走到喉咙里,才觉出一片野火烧过一样的涩然和肿痛,便先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。想问的许多,思量来思量去,又都懒得细问,只等喘匀了气,叮嘱:“四季山庄已然覆灭,我也不再是庄主,不要再这样唤我。”

 

韩英情急,仍然执拗道:“庄主!您随我回去,王爷权倾天下,若他顾念旧情,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。”

 

周子舒无语地看他一眼,这话说得没头没尾,韩英还愁容满面,恍然竟要流泪,周子舒一瞬间福至心灵,问他:“我这身体,有何变故?”

 

“庄主,自您离开天窗,朝中暗流涌动,无人可以制衡。属下不知您为了离开天窗对自己做了什么,只是昨夜您突发重疾、梦魇不停,属下只能找李大夫来看。庄主您可还记得他?昔日您在张公一案中留他性命,他感恩戴德……”

 

陈年往事哪堪再提,周子舒赶紧摆摆手,示意韩英继续:“他说什么?”

 

韩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悲道:“他说您血脉逆流、根基已损,加上昨日怒火攻心、五内郁结。您至多……至多只剩三日光阴。”

 

三日?周子舒抬头看去,韩英还跪着,肩膀颤抖,不是诓人的样子。

竟只有三日。

他生生受尽一年零六月的钻心噬骨之苦,也只换来三年病痛缠身的短暂时光。想去的地方只去了一点,想见的人刚刚见过几个,可如今,竟只留了三日给他?

 

周子舒不说话,茫然坐着,不知想什么入了神。末了,竟牵动嘴角,轻笑了一声。

 

他昨夜喝了酒,宿醉之后形容憔悴、眼眶发红,这一笑,却太柔和释然,便显出惊心动魄的美和脆弱来。

 

世间好物不坚牢,却不知竟然能如此的不坚牢。连那短暂的光华,也来不及欣赏,便要消散了。

 


2.

周子舒不让韩英跟着自己,却也不知该去哪里,只在街上四处逛着。日头高照,他跟着人群随波逐流,直到被猛然撞醒,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想到,如此一般对时间的轻掷与浪费,现在于他已经太过奢侈。

 

他拢拢衣襟,试图整理出个头绪。左思右想,结论是:此时最要紧的,还是该去喝酒。可是喝什么才值当?原本喜欢的,如今都嫌太过普通,不如找个酒窖,痛痛快快醉倒去。

 

等到真饮过几轮,醉得脚步虚浮,躺倒在酒窖里了,果然觉得郁结于心的苦楚都烟消云散,连身体也舒服了一些。想着若能一醉醉到三日后,也算不枉此生。

 

“古来圣贤皆寂寞,惟有饮者留其名。”四周黑而静寂,丝毫不见天光,只有泥土的味道和酒香浮动在空气里。像是一座孤坟,周子舒只是旧日鬼魂,不知是留恋人间,还是被人间困住,游荡其中,不得解脱。

 

喝到不知几时,酒窖入口却来了人,小伙计掌灯下来,一眼看见他,大喊:“谁!”

 

周子舒本不想理,小伙计却竟然有点功夫,追着他寸步不让地打起来。周子舒懒得和他纠缠,一个转身翻出酒窖,就要离开。

 

中午来时,只觉得这是一间装饰华丽的普通客栈。到了晚上,灯火亮起,才发觉外面竟是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,女子倚门献笑,凤箫声动,玉壶光转,仿佛误入另一个空间。他才知道自己来的,是岳阳城最大的青//楼——春芳居的私家酒窖。

 

他们一路你追我跑到二楼,客人们却也不怕,以为是店家在捉拿偷酒的乞丐,便在一旁嘻嘻哈哈地围观,搂着人的,还掏出几点散碎银两边叫好边扔过来,是在打赏。

 

笑声刺耳,周子舒内息不定,烦得终于出手一推,那刚还追打人的伙计便“轰”的一声撞破一间客房的门,倒进去哀声大叫起来。

 

里面那位客人被扰了兴致,也似醉得不轻,便上前见义勇为动起手来。两个人有来有往地打了几回,周子舒踩到滚在地上的酒杯,又被人借力一拉,一下子跌入他怀中。梆硬的胸膛隔着层层锦服也撞的人生疼,一股香烈的脂粉味同时冲入鼻腔,周子舒嫌弃地将人一把推开。

 

对方却道:“呦,这摸着,竟还是个美人,让爷瞧瞧……”

 

如此混账的话,如此轻浮的语调。

 

周子舒醉得眼花,凝神仔细去看,对面那人宽肩窄腰,天生风流,后天流/氓,还随手拉过一个姑娘倚着。

 

江湖太小,竟真是他。



3.

周子舒转身便走。

 

温客行在背后喊他:“阿絮?”确定下来,不见人回头,又喊:“阿絮!”

 

周子舒紧赶慢赶地往外走。

 

“……周絮。”周子舒也不知温客行是怎么还能发出的这种声音的,凄切哀婉,像一只等待母鸟归巢的幼鸟,又或是已经依赖上人却又被抛弃的幼犬,总之是世间一切可怜物种,在身后一声声地、切切地唤他。

 

可周絮这名字是假的,那叫的便不是自己,周子舒假装没有心理负担地继续走。

 

“周首领!”

 

周子舒脚步一顿,下一秒,剑“刺啦”一声划破空气,剑刃流光闪过,无人看清他如何出剑,从何出剑。剑尖都抵在温客行颈边了,姑娘才反应过来,挣开温客行的怀抱,惊叫着跑开了。

 

温客行却好像浑然不知自己说了多混账的话,转脸间上前一步,笑嘻嘻地自顾自说:“阿絮,你吓跑了我的美人,你得赔我一个。”

 


4.

周子舒原不是个冲动的人。或该说,过去几十年,他绝对是个冷静自持的人。虽人入轮回,生来便带着七情六欲,喜怒惊惧。可自他十七岁接手山庄,二十三岁效忠晋王,便如同一根定海神针般存在着。他在、天窗就在,四季长春、九州尽知,无情无欲、无可撼动。

 

简单来说,他很能装。

 

可此时,不知为何,全然不想装了。

 

周子舒几乎是崩溃地骂他:“温客行,你简直不可理喻。”

 

骂得不算狠,但温客行一愣,凉风涌入,帷帐翻飞,他竟感到一阵新奇的情绪,竟似乎是——悲凉?

他一生至此,上瞒武林,下欺鬼谷,背尽天下人,骗尽天下人,谁要是能理解他,那才真是有鬼。温客行原本不曾想过让任何人理解自己,世人庸俗污浊,何必要他们的一丝粗陋理解聊以安慰。可到头来,却还是遇到那一个人,遇到他,知道了被理解的滋味,又怎能当做从未遇过他。

 

“我不可理喻?是啊,将心向明月,明月却照沟渠,人如何真能理解他人?阿絮,连你也觉得我疯是不是。好,那我便让你们看看,什么是真疯!世人皆负我,世人皆可杀。那四个老头子算什么,这江湖中魑魅魍魉,谁敢说自己干干净净?地狱不空、誓不成佛,然你可知,这人间就是地狱!”

 

他们两相凝望,无人向前一步。温客行长了双好看的眼睛,清清亮亮,偶尔甚至闪过一丝不谙世事的天真纯粹,可此刻却血红一片,凌厉如刀。周子舒被他望着,只觉得魂魄都被掏空碾碎,每一根钉子都不在原处,反而一同扎进胸腔里。

 

周子舒回想起往日时光,几乎是颤抖着咬牙道:“我才真是疯了。温客行,若不是当时当日,我病入膏肓,自知也没多少活头,由此百无禁忌、无所顾虑,我断不会任你纠缠,也绝不会招惹上你这个祸患。”

 

他们两个好人装久了,可“说伤人心的话,做伤人心的事”,他们自己就都是伤心人,怎能不擅长。

 

周子舒眼睁睁看着那张脸一瞬间褪尽血色。温客行本就生得白,原来是透白如玉,现在却是实打实的苍白。酒杯在他手里决然碎裂,割破掌心,鲜血淋漓而下。

半晌,温客行才挤出一句冷意森然的调笑:“周首领,也别装着好像你不知为何招上我这祸患了。四季山庄如何没落,前朝忠良因谁而死,你又是怎么全须全尾地逃出天窗的?嗯?今时今日,哪一样,不是你咎由自取!”

 

他说完,老//鸨和手下像是算准时机,终于涌了进来,乌七八糟的人叫嚷着指指点点。那么吵,周子舒却除了温客行那些话,都听得再不真切。

 


5.

春芳居临水而建,水流潺潺,养得繁花似锦。亭台楼榭高低错落,檐角悬着的灯火如同星子洒下光辉一片。周子舒沿着岸边一条曲折弯绕小路,慢慢往前走。

 

韩英始终跟在他身后两步,抬眼一看,天色阴沉,是要落雨的征兆,只能开口:“庄主,先找个地方歇下吧。”

 

周子舒动了肝火,此时真是不愿见人,疲惫地想让韩英赶紧离开。站定了,要说话,甫一张嘴,暗色的血登时喷了出来。

 

“庄主!”

 

又是这两个字——“庄主”,还有三个字的——是“周首领”。他自己人之将死,其言也不管不顾。周子舒心想,温客行那个没心没肺的狗东西,说话那么难听,难不成也要死了?

 

韩英还在急切地说着什么,双/唇开/阖,可已然听不清了。周子舒皱皱眉,出神地盯着被血污脏的袖子。舞乐丝竹声隔水而来绵绵不断、又渐渐弱去,灯火通明将四周的黑夜照得也如白昼发亮,他却突然闭了眼,像是不忍细看人间。

 

韩英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扶,周子舒已经如同一尊因心碎而死的雕塑,轰然倒塌下去。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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